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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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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終於勉強在我的臥室的最裏端添置了一張臥榻,一口衣箱,然後在外面工作間裏加了一張長案,一個小小的書架給荀粲將來讀書用。我還又花了點時間逛遍成都的商店,給荀粲買了好些衣物,文具,甚至還有風箏、木劍這些玩具。

這些日子裏阿鬥倒是頻頻來找我給他講課,總算不至於讓我太無聊。阿鬥這孩子很聰明,給他講課也是一件趣事,更何況有他在這府上終於不再安靜得讓人難過。阿鬥聽說荀諶要帶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來,興奮得什麽似的。可憐的小鬼,他周圍就沒有一個和他年齡差不多的孩子,所以他簡直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著荀粲來。

十一月初,荀諶帶著荀粲回來了。他們還在城外便著人來報給我了,唯恐我不在家。聽到他們回來,我還是驚喜了一陣,忙吩咐七七做點好吃的,還去廚房裏幫了會兒忙(直到七七把我趕出來了),這才趕到大廳外迎他們兩人。

荀粲今年八歲,個頭和阿鬥差不多,比同齡兒童要高些。他生得白白凈凈的,一雙閃亮的大眼睛,唇紅齒白,紮著兩個羊角,當真可愛。我一直覺得阿鬥這小孩子已經是生得非常漂亮了,看來還是輸給了荀家無敵的美人基因!看見我,那孩子也不等荀諶介紹,更不顧院子裏滿地的雪,直接跪了下來,脆聲說道,“拜見母親大人!”然後他合手觸額,恭恭敬敬地一拜到地。

我嚇了一跳,忙把他拉了起來,拍了拍他衣服的雪,幾分心疼地說,“傻孩子,這可是雪地啊!就不怕凍著?以後在家裏別隨便下跪;自家人卻是何必呢。”

荀粲眨巴著大眼睛,幾分茫然地看著我,然後又轉頭看向荀諶。荀諶只是笑著說道,“母親的吩咐,阿粲可記下了?”

荀粲又是眨了眨眼睛,然後看著我朗聲說道,“是,謹遵母親吩咐。”

他說“母親”那兩個字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內裏寒了一下,不過也就是那短暫的片刻。我牽過他的手,說,“來吧,我們到裏面坐著。我讓七七專門做了好吃的,就等你們回來。”

第二天劉備便讓我晚上帶荀粲前去見一面,於是我專門給小鬼洗了個澡,給他換上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這才領他去見劉備。在劉備面前,荀粲顯得非常拘謹。我猜他以前對劉備也有所耳聞,而且聽到的不會是好話,如今突然面對著“亂臣賊子”,估計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劉備倒是顯得十分和善親切,對荀粲讚賞有加,還送了一堆書籍衣物。他對我嘆道,“不愧是荀家的孩子,當真聰慧可愛。書鳳好生教導人家,不可懈怠。”

拜會了劉備,出來就看見阿鬥在院子裏站著,一臉好奇地朝我們這邊張望。荀粲被他瞪得怪不好意思的,低頭看地。我招招人喚過阿鬥,對他說道,“你也不用站在這裏張望,明天下午過來我府上就是,不過我可要查你的功課。”

阿鬥忙一疊聲應下了。第二天他果然來了,帶著平日裏沒有的勁頭背完了一大段《大學》,然後眼巴巴地望著我。我暗自好笑,天可憐見的小孩子,就這麽缺乏一個玩伴麽?我去裏間喚出荀粲,然後指著阿鬥對荀粲說道,“阿粲,這是主公之子阿鬥。”

荀粲猶豫了片刻,然後恭敬地禮道,“劉公子。”

我無力扶額。果然是名門望族教出來的小孩子,才多大年紀就這麽拘束?阿鬥倒是一點不拘束,拉過荀粲的手,非常自來熟地說道,“阿粲弟弟,我叫阿鬥!大姐說了你要來,我就一直在等你來。我在府裏都沒有夥伴,小禮弟弟又太小了,如今你來了,就可以陪我一起玩耍。我帶了黃嬸嬸做的竹蜻蜓來,你以前一定沒見過…”

阿鬥在那裏神神叨叨,荀粲卻是非常不安地看著我。當阿鬥終於安靜下來了,他輕聲問我道,“公子是母親的幼弟,那麽我…”

我也是一時無語。劉備也沒真認我做女兒,可是阿鬥叫習慣了大姐,可把輩分全叫亂了!我摸了摸荀粲的頭,說,“阿粲別那麽拘束,也別聽阿鬥亂叫。你便直接叫他阿鬥就是;他大你兩歲,最多再加個哥哥。”

荀粲又是猶豫了片刻,這才叫了一聲“阿鬥哥哥”。阿鬥仍是拉著荀粲的手,又是看我,見我點頭他便拉著荀粲一溜煙跑到院中,分享他的那些寶貝機械玩具去了。結果就是將近兩個小時之後,他們兩手拉著手跑來找我,讓我修理那個被他們終於玩壞了的機械木狗。我在那裏弄,兩個小鬼就圍在我身邊,眼巴巴急切切地瞪著我手裏的玩具。我還說荀粲拘束呢,如今竟也玩得滿頭是汗。我不禁暗自好笑。

荀粲居然很快就和阿鬥混熟了,正在向死黨密友的方向發展。阿鬥好不容易找到個同齡人,簡直就恨不得能讓荀粲住到將軍府上,或者幹脆搬到我這裏來住——其實後來他還真時不時地睡在我這,和荀粲擠一張榻。歷史上的荀粲據說愛好哲學,不過他現在這麽點大,自然看不出來,不過就是讀諸子百家的勁頭足些。和阿鬥混一處了之後,天天聽阿鬥顯擺自然科學和機械原理,他也漸漸迷上了這些東西;而有荀粲督促,阿鬥也開始對正經功課更上心了。這對我來說當真是個驚喜!

看見荀粲在成都融合的很好,我也覺得欣慰。如今只還有一件棘手事情——荀粲至今未見過荀彧,可是到底要怎樣和這個孩子說他父親的事情?

荀粲已經來成都快一個半月了,我還是沒找到機會和方法開口和他說他父親的事情。十二月我開始幫著董和一起清賬,整理今年的財政收入和庫存數目。荀諶平時不管帳,但是因為看我起早貪黑也架不住都快被賬本埋了,少不了幫我一起核對賬目。不過還好,這賬本活幹著也叫人有精神,因為今年的收入實在太讓人爽快了。其實今年的稅收相比往年只多了不足一億五千萬,靠著加強監督擠出來的工商稅,但是今年的糧食收成當真是特別好。我們在蜀中也就不足兩萬畝的軍屯農田,還都是偏遠地帶的薄田,居然打完開支之後還屯了足足十五萬石糧食。因為今年豐收,川地各處糧食均價不過五百錢一石。這次不用我跟劉備啰嗦放寬貨幣政策了;他大概是想打仗,居然直接讓董和提一億錢買糧,一個秋天收購了差不多二十萬石糧食。

荀諶和我一起整理這些賬目,也是顯得頗是高興。有一次他嘆道,“好在今年豐收,才能讓主公如此大肆購糧,計劃用兵。”

我一楞,忍不住問他道,“主公明年真要用兵麽?你在主公那裏聽說了些什麽?”

“主公還未開口,”荀諶若有所思地說道,“但吾看主公當有此意,方才散億錢購糧。再者,若是曹公東面用兵,主公定當開雍涼戰場分其戰力。”

我幾分憂慮地說道,“說到東面也是啊。曹操失了淮南,失了壽春這座重城,他怎能甘心?到現在都未對南面用兵,我覺得他已經很能忍耐了。明年淮南那邊會開戰麽?”

“無論如何都應備戰,”荀諶說著,指了指邊上一張案上新多出來的一疊絹帛,“書鳳還是盡早制圖才是;吾收了些雍涼地圖,書鳳不妨一觀。”

“只可惜我的…”我差點沒脫口而出告訴荀諶我的電腦已經報銷了,如今只能靠我抄下來的那些不多的資料湊地圖了。還好,最後關頭我還是閉嘴了,盡管其實說出來荀諶也聽不懂。最後我苦惱地抓了抓頭發,說,“哎,盡力吧,雖然精確度總不能達到期望的水準。”

“書鳳盡力便是,”荀諶說道,“雍涼兩州的地圖不必如之前荊益地圖一般精細。雍涼兩州孟起皆是熟悉,雍州地形也並不太覆雜,關鍵只在…”

荀諶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因為荀粲正站在房門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們兩人。荀諶的臉色微微一變;盡管他的表情變化如此細微,但我也看出來了。我看著他,然後再回頭看荀粲,一時間說不出來心底什麽感覺。荀粲不過是個小孩;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突然讓我感到不安。我吸了口氣,問荀粲道,“阿粲有何事?”

荀粲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只是想請母親與我講解這篇《侈靡》。”

“待食過晚膳可好?”我忙堆起笑容對荀粲說道,“我還有些工作要忙。”

荀粲點了點頭,乖巧地撤了。當他終於消失在門外,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轉頭問荀諶道,“先生還沒有和阿粲說過四哥的事情吧?我想,或許還是應該早些與他說了,雖然現在說,反倒覺得更是別扭…”我看了看堆在一邊案上的地圖,又想到荀彧荀粲二人,心裏真是別扭極了。好半天我才又勉強加道,“只是過年的時候我們定是要去探四哥的,到時也該讓他們父子團聚。”

荀諶看了我一眼,說,“吾以為書鳳會與他說的;畢竟淮南之事書鳳更是清楚。”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確實是我不好;我早就該對他說清楚這件事的。我,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算了,接著做賬吧;晚上我會和他談的。”

吃過晚飯,我便拉著荀粲到裏屋談話了。那小鬼根本沒有察覺到什麽,只是認真地拖出一卷《管子》,然後給我念《侈靡》中他不理解的段落。我見他這副模樣,更覺得無法開口。可是這件事早晚要告訴他的。待他念完,我從他手中抽走《管子》放在一邊。

“阿粲,”我說,“《管子》先放一放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說與你聽。”

荀粲一楞,呆呆地看了我片刻,然後低下頭去,小聲說道,“我不是有意偷聽母親和父親討論軍國大事的。下次我定不會如此莽撞…”

“不是,不是此事,”我苦惱地看著面前的孩子,許久又才說道,“我是想說,你的父親,你的親生父親,我是說令君…”

荀粲瞪大了眼睛看我。我深吸一口氣,又想說什麽的時候,荀粲卻突然說道,“我知道母親那時在淮南。”

“啊?你怎麽知道的?”我震驚地看著他。

“是阿泰告訴我的,”他小聲答道,“其實也並非告訴我。阿泰和大哥二哥還有幾位姐姐說淮南的事,我在門外都聽見了。阿泰說他在敵營…在營中便與母親住在一處。”他擡起頭來,帶著幾分希望地看著我,說,“母親是否見過先父?他是不是留下什麽話來?”

“其實也不是,”我頓了頓,又問,“阿粲,關於令君…令君的死,你兄長是怎麽對你說的?”

荀粲茫然地搖了搖頭,許久他才答道,“大哥只說壽春失陷,先父當時正在壽春。其餘的事,大哥未曾言明,我也不敢問。”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當時諸葛軍師圍壽春城,城中斷糧,一直是靠諸葛軍師為城中送糧方能勉強度日。淮南諸城一一淪陷,而曹公的援軍顯然數月之內無法渡過淮河來救。到最後,令君獻城了。”

荀粲瞪大了眼睛,突然大聲道,“先父他不會獻城的!”

“這不是重點,你聽我說下去,”我幾分困難地續道,“令君獻城,只是不願意讓一城的百姓為他陪葬而已。至於他自己,令君自然絕對不會為我們效力,而我們也不可能放他回曹公身邊。他死志已決,只是…”

我又是頓了一頓,努力組織語言。荀粲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眼神中有兩分困惑,還有兩分一個八歲孩子不應該懂得的憤慨。“母親究竟想告訴我什麽?”他低聲問道。

“壽春城外只有衣冠冢,並非因為令君墜水之後便無跡可尋了,”我嘆道,“那時我見令君落水,我一時頭腦發熱,就跟著跳下去了。現在想想,我也不知我所做的是否應該,但無論如何,我總是把令君救了回來。其實這兩年來令君一直在成都隱居。”

荀粲一把抓住我的袖子,不敢相信地問道,“母親是說,先父,他,他在這裏?”

“阿粲若願意,明日我便帶你去見見,可好?”

“現在就去!可否現下就去?”荀粲的大眼睛裏泛著淚光,哀求道,“母親,眼下方才戌時,可否去看看家父?”

我又如何能拒絕他?我嘆了口氣,拉過他的手道,“來吧,我帶你去見令君。”

荀諶剛剛出門去馬超府上了,家裏連輛車都沒有。我點了一盞燈籠,帶上幾截蠟燭,牽著荀粲,一路步行走到城西荀彧住處。開門的是照顧荀彧起居的老伯;他看到我這麽晚還尋上門來一臉驚訝,但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讓我徑自入內。荀彧正在屋子裏一個人打棋譜,聽見腳步聲,還低著頭很平靜地問了一句,“友若?”然後他一擡頭,看見我和荀粲兩人,整個人都定住了,許久無話。

荀粲顫悠悠地跪下了,泣道,“父親大人——”

我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跳起來關房間的門,盡管其實荀彧這裏除了兩個仆人就再沒有別人了。

“起來,”荀彧說,見荀粲還跪在那裏,便加重了聲音喝道,“起來!”

荀粲慌亂地站了起來,立在那裏,只是不知所措地垂淚。荀彧轉過頭來看我;他眉頭緊蹙,許久說道,“弟妹魯莽了,至少當先告吾一聲。”頓了一頓,他又嘆了一聲,加道,“多謝弟妹。”

“對不起,我知道我魯莽了…”我喃喃答道,“四哥,你們聊吧,我不打擾你們。”說著我便想退出去。

“弟妹!”荀彧喚了一聲。

我沒敢應他,逃一般地溜出屋子,然後帶上門,徑自在小院裏的石凳上坐下。其實我也沒在院裏做多久;不到半小時,荀彧便拉著荀粲推門出來了。荀粲還在拿袖子抹眼睛,荀彧卻顯得頗是平靜。待我們到了門口,荀彧還又囑咐我一句道,“阿粲年幼,多有不慎之處,弟妹不可什麽都由著他。”我也只能乖乖地應下。

待我們回到府裏,荀諶正站在前院等著我們。他默默地掃了我們一眼,問道,“書鳳帶阿粲去見四哥了?”

我沒說話,點了點頭算是回答。荀諶走近前來,伸手理了理荀粲的頭發,嘆道,“阿粲,難為你了。夜色已深,快去歇著吧。”

荀粲進屋之後,荀諶又問我道,“怎的這麽晚了還帶他去四哥那裏?”

“他說想見父親,我看他那模樣,不忍心拒絕他,”我小聲答道。

荀諶握住了我的手,輕聲道,“大冬天的,就這樣一路走到城西,莫要凍壞了;書鳳的手真冷。”他頓了一頓,又說,“這般晚了獨自外出,卻是魯莽了。阿粲還是一個孩子,難免沈不住氣,書鳳也不能事事慣著他。”

我應了一聲“是”,心下卻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盡管那兄弟兩都告訴我莫要慣著荀粲,可我真很難硬下心了。面對著這麽年幼的孩子,看著他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我可否去見父親,我如何能拒絕?這樣兩三次之後,我醞釀出一個想法。我找了個機會問荀諶道,“不如我們請四哥當阿粲的教書先生?這樣阿粲可以常常去看望四哥,也不會教人起疑。”

荀諶看了我一眼,說,“待過了年,還是送阿粲去石室念書才是。”

“啊?”我不解地看著荀諶,“這又是為什麽?”

“當讓他多識得些蜀中少年,”荀諶淡淡地說道,“再者,四哥也不願他頻頻前去探望。”

“哦,”我不安地瞪地板發呆,半天才又問道,“四哥,他是不是說了些什麽?”

“四哥說,那日阿粲告訴他,吾等有意對雍涼用兵,還問四哥可否送信回鄴。”

我猛地擡起頭來,瞪大眼睛看著荀諶。“你說什麽?”我這是真驚到了,聲音都開始發抖,“阿粲他,他這是瘋了麽?!他到底怎麽想的?”

“四哥已經訓了他,吾也責罰過了,”荀諶說,“這孩子,不想他竟然如此。”

我看了荀諶半天,這才小聲說道,“先生也莫要太嚴厲了。阿粲也許只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吧,他才是一個八歲的孩子。畢竟如今我們要用兵,面對的都是阿粲的家人。”頓了一頓,我幾乎是幾分絕望地說道,“也是先生的家人。”

荀諶沈默著,許久嘆道,“何謂亂世?此為亂世。不過書鳳也莫要太過傷神,三哥和長倩願將阿粲過繼到吾門下,自是有所考量。阿粲這孩子,日子久了也就好了。”

他似乎不想多說這個話題,轉頭便問我雍涼地形的事。我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只能默默攤開地圖。

☆、戰火再起

這大半年我過得都挺清閑。年初的時候劉備命呂乂為鹽府校尉,把管理鹽鐵的事情一股腦都交給了他,算是給我和董和減減壓。呂乂這人,照陳壽的說法是,“臨郡則垂稱,處朝則被損”;他雖然沒有經天緯地的政治才華,管理這些繁瑣的賬本活應該沒啥問題。我非常高興地將手上的鹽業方面的東西一股腦地丟給了他,花了兩天時間解說完運行模式,之後便再沒有插手鹽業。印刷廠、錢舍有法邈和費祎管著,軍火試驗有馬超他們,我正好一心一意地做我的統計工作。如今我的數據是越做越細致,什麽人口年齡分布,工農商行業產值,物價和CPI統計,政府收入開支,甚至公共設施狀況,反正該有的都差不多了。我自己是相當滿意:就算不能和後世的統計局比,但應付一般的政策分析應該是綽綽有餘。工作空閑,平日裏我便多花些時間陪陪孩子們。初始我對阿粲總有些提心吊膽的,就怕這孩子又搞出什麽幺蛾子來,卻又舍不得對他說一句重話。幸好有阿鬥,發揚他那無敵的粘人精神日日纏著阿粲,才讓阿粲也沒有精神再來糾結其他事情。我見兩個小鬼相處頗為融洽,阿粲也漸漸安下心來讀書過日子,這才終於舒了口氣。

倒是荀諶,他這大半年都是忙得要命,除了偶爾和馬超在校場練兵,便整個泡在將軍府裏。四五月份的時候,劉備大刀闊斧地砍了幾家川中大族。其實入川以來,劉備一直在推行蜀科,肅正法治,整頓豪強。一開始他的整頓還比較和緩,但到了今年,面對最後幾家頑固不化管不住的豪強,劉備終於開始大動刀槍。四月中,蜀郡府突然聲稱查出了去年刺殺劉備的元兇,竟是蜀郡的大族孟家。借著這個來由,劉備殺了孟家的家主,流放數十青壯到南中,抄了孟家的大半家產,和孟家站在一條陣線上的王,童兩大家也被敲打了一番。這一番動作只搞得滿城風雨。直到事情差不多了結,我才知道原來這大半年荀諶都在忙此事。這些事情自是輪不到我插手,於是我只能提心吊膽地在一旁看著。幸好,這些事情很快就過去了。東線戰火又起,於是我少不了被扔到下一個戰略計劃中。

六月初的時候,諸葛亮從弋陽郡送來書信,說是得報曹操已經屯軍譙縣,不日便要南下,淮南一戰只怕馬上就要爆發。他勸劉備趁曹操大軍南下攻伐雍涼,好讓曹操首尾不能顧。諸葛亮來信後沒多久,劉備便把我叫去了,囑咐我盡快把地圖整理出來,再花些時間幫董和整算錢糧。盡管如此,他也沒有直說究竟什麽時候發兵,又或者要派誰出征。

那幾日我幾乎是不休不眠地描地圖,做沙盤,總算四日後把幾樣活都給趕出來了。這次的沙盤我忙乎了將近三個月,最後成品長一米五,寬也將近一米,擺在榻上都只勉強放得下。沙盤囊括了大半個雍涼,西至西寧,東至西安,北到銀川,南端是秦嶺。這次的沙盤我還刻意做的細致,地勢高度用的是1 :10000的比例,所以陳倉以東高原上的丘陵坡度我都做了出來。劉備見了沙盤之後很是驚喜,拉著我給他一一解釋雍涼的地形。

我們兩說了半天地形,他突然話頭一轉,問我道,“以書鳳之見,當以何路進軍?”

我沒想到劉備會問我進軍路線的問題,琢磨了好半天這才說道,“先跨過渭水,拿下南安、天水兩郡北部還有廣魏郡。有了這三郡,便可分兵兩路:西面從渭水源頭跨至洮水,然後沿洮水取隴西、金城;東面由街亭、臨渭兩路出,東進雍州,東面還可以再有一路軍出散關直逼陳倉。”

其實這是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的路線,我不過在那之上再加了個涼州路線而已。這幾個月畫地圖做沙盤,我深覺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路線絕對是上佳選擇。若是當初沒有丟失街亭,再拿穩臨渭,將來東進攻伐雍州會容易得多,後勤也不會那麽困難。如今劉備問起,我便直接這麽回答了。劉備默然片刻,又問我道,“這是書鳳自己想來的,還是友若的意思?”

“啊?”我一楞,忙擺手道,“不是的,主公,先生他沒和我說什麽…”頓了一頓,我又說,“好吧,我平日裏也時不時看見先生他籌劃,我知道他心裏也是這個想法。但是他也沒來和我商量些什麽。至於主公說我這想法哪來的,說白了,這是諸葛軍師的路線。在我所知道的歷史中,諸葛軍師第一次出漢中北伐曹公就是走的這條路線,其實還是很成功的,只不過沒能握穩街亭才功虧一簣。我這些日子畫地圖,也覺得這個路線可行。”

劉備沈思了片刻,又問我道,“若是分軍沿散關,綏陽小谷,褒谷幾路越秦嶺入雍州,又如何?”

我想了想,忍不住搖頭道,“別的倒也罷了,物流實在太困難。主公,我當初在漢中的時候走過綏陽小谷,那路況簡直慘不忍睹。散關,褒谷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吧?靠那些路的狀況,別說軍師的木牛流馬,哪怕有越野車都開不過去啊!總之完全沒法保障長期圍城的糧餉需要。”諸葛亮幾次北伐都是糧盡而退,這一點我很清楚。我側頭想了想,又加道,“再說現在天水在我們手裏,大好渭河不用未免太虧了。主公,我聽馬超和先生說,渭河一年少說有三個月冰封,若是天氣冷可以凍上四五個月。若是能掐準了時間,定可加以利用。”

我提到馬超,劉備便蹙眉頭。他微微嘆了口氣,道,“幼宰子初也是這般說法,道秦嶺糧草難運,勸備先取渭水。只是若能盡奪天水、廣魏,斷雍涼來往,分兵西進取涼州當是必行。若要取涼州,自當用馬孟起。”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地說道,“前日友若與備言,待下廣魏,當讓孟起獨領一軍西進涼州。”

我剛才見劉備蹙眉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知道又少不了說起馬超這個讓所有人都頭疼的話題。我本打定主意不發表意見的,結果聽劉備轉述荀諶的話我還是忍不住驚問道,“先生說,讓馬超獨自領軍去打涼州?”

劉備看了我一眼,說,“友若自當隨孟起去——這些他都未曾與你提過?”

我幾分茫然地搖了搖頭,說,“先生沒和我說過。”我呆了好半天,最後還是說道,“當然,先生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到底雍州是我們的主戰場;我們力量有限,再扔一員能制約馬超的大將去涼州似乎也不劃算。再者,馬超到底熟悉雍涼,也熟悉那裏的人,他應該有數怎麽打;找個人去管著他,讓他縛手縛腳,無法發揮自身的能力,那也不必叫他去打涼州了。如果先生說讓馬超獨自領軍,他肯定是都想好了的…”

話雖這麽說了,其實我還是覺得不安心。我相信荀諶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我也清楚荀諶和馬超關系非同一般,可是我老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當初下辯城中那個骨瘦如柴,仿佛剛剛從鬼門關上兜回來的荀諶。便是荀諶,卻也不一定真能完全控制住那匹野馬。更何況荀諶這人,雖然看著溫和穩重,但其實骨子裏比誰都玩命,這些我都很清楚。我雖擔心,卻也不敢多說什麽。其實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吧?

劉備又看了看我,笑道,“友若未與你提過,卻是太過謹慎了。只是女生外向,他便不與你說什麽,待問起,你卻也是向著他的。”我頓時覺得窘迫,想要辯解一下,劉備卻又說,“罷了,此事備會再議。幼宰那邊,仍需書鳳竭力相助。”

不過三天後,劉備便把我和董和一起叫去了,說是已定下出兵計劃,讓我們籌備錢糧,安排物流。果然,劉備還是決定先跨渭水,收廣魏,天水,南安三郡全境;他準備從蜀郡,梓潼,廣漢共調動近三萬大軍,親自統領,三個月後發兵。當我終於驚訝完了劉備要親自領兵這一條後,我這才想到,就看劉備的這第一步計劃,完全看不出來他下面到底要如何用兵!

還是無法決定怎麽用那匹野馬吧?馬超,他還真是個無與倫比的麻煩啊…

我們這裏還在忙著備戰,東線的戰火已經徹底爆發了。夏天的時候戰報還來的比較頻繁,報來的消息看著也似乎不壞。

六月,曹操大兵從譙縣南下。初始曹操的進攻目標似乎只有孫權。他率水軍三萬,步騎五萬沿濄水南下,直奔淮南郡。孫權譴公孫陽領兩萬步騎於義成北面紮寨抗曹,又命蔣欽統一萬五千水軍守淮河。因為不敢撤空壽春周圍和肥水一線的防守,公孫陽、蔣欽的兵力有限,曹操便是分兵兩萬去圍平阿,在義成他仍然有絕對的優勢。蔣欽的一萬五水軍則擔著封鎖濄水入淮河口的重任,自顧不暇,除了給義成保證後勤,其他卻也幫不上什麽忙。這一仗,江東從一開始就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曹操一心江東,這倒讓諸葛亮頗是難辦。孫劉兩家既是盟友,本當合力抗曹。諸葛亮駐弋陽近三年,已經整合出一萬二的精良水軍,有數百各式戰船。弋陽,安豐兩郡還有兩萬步騎,也都是這三年緩緩擴充出來的。如今曹軍南下,諸葛亮正想用弋陽,安豐的兵力,和江東聯手,拖住曹操的主力,給西線創造空間。只是曹操專攻淮南東頭,隔著一整個淮南郡,諸葛亮完全無法介入,大軍整裝待發卻也找不到戰機。於是諸葛亮只能暫時在一旁看著。

在義成對峙了近一個半月,曹軍終於在七月下旬攻破淮北大寨,生擒公孫陽。義成,平阿兩城相繼落入曹操手中。曹軍方攻破公孫大營,便令水軍全力突擊淮河口,想要沖破江東水軍的防守,開進淮河。蔣欽臨危不亂,很幹脆地無視義成方向的戰火,一心一意列陣迎敵。兩方水軍在淮河口殺了一天一夜,蔣欽終於擊退了曹操水軍,但自身損失也不小,折了近四千人和近百艘戰艦艨艟。

此戰之後,江東的淮河防線愈發顯得搖搖欲墜,柴桑震驚。那個時候魯肅正在養病,聽得戰報也顧不得病情了,向孫權請纓,提大軍親自往淮南坐鎮。魯肅又是抽調了一萬水軍,與蔣欽會軍。江東以兩萬餘水軍,背靠淮河南岸的當塗城,死守濄水入淮的河口。只要能防止曹操的水軍入淮河,曹操就無法南渡。與此同時,魯肅還給諸葛亮送了一封信,求諸葛亮發兵東來,助江東水軍封鎖淮河。諸葛亮本就有心和江東合力,如今魯肅既然求援,諸葛亮自不會拒絕。八月中旬,他親自領八千水軍東去當塗,和江東水軍合力守淮河。

諸葛出兵的那份軍報一直到八月末才送到。那個時候我已經跟著劉備到了下辯。收到成都轉送過來的軍報,劉備便隨口提了一下,並且顯得頗是高興地評論道,看東線的狀況,應該能拖住曹操的註意力和兵力,我們這邊當能更順利一些。我們誰都沒有多想東線的狀況;到底還有諸葛亮和魯肅大軍堅守,應該不會出什麽大問題吧!後面的種種發展別說我們想不到,估計就是諸葛亮自己也想不到。

總之東線無論如何,我們也沒精力再多煩神,只是專心為攻伐雍涼做最後的準備。那日和劉備談過之後,我一直在想馬超的問題,甚至幾次想和荀諶討論。但我每每想起他便是為了避嫌,給劉備規劃的時候一個字也沒向我提過;如今他肯定是在辛苦勸說劉備放手用馬超,我要是插進去說話反而是給所有人添堵。

沒想到劉備初始謹慎,真到做決策的時候卻又是如此的果斷幹脆。七月初的時候,他突然讓馬超去川西集結羌兵,然後和大軍會於下辯,準備北伐;劉備還將當初劃給黃忠的三千騎馬家舊部全數交還給龐德和馬岱兩人,再撥給他們四千步卒,還把姜冏的一千騎也一起交給馬超統領。此次北伐,劉備安排馬超的八千人攻左翼,取渭水北面,長離川西面的顯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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